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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岩松:痛并快乐着

1999-12-09 来源:文摘报  我有话说
放松的阅读已经成了一种奢侈

对幸福的理解,每个人各不相同,陆陆续续的采访中,问过很多人关于幸福的理解,也听过不同的人给我描绘过所谓幸福的那种画面,时间长了,也难免问一下自己,回答之前,眼前先有一幅画面出现。

大约是头一天刚刚完成一项比较重要的工作,效果还算不错,而短期内也不会有什么工作需要自己介入,有种“偷得浮生半日闲”的感觉,这段时间最好是在初秋,日子总是晴的,却依然有些风,最好微凉,然后在打开门窗的家中,让背景音乐若有若无地响着,手中终于拿起一直想看而没有时间看的书,书页有时是自己翻的,有时是被风翻的,看一会儿,投入进去,又看一儿,走走神,困了就打个盹,醒来再回忆:我看到哪儿了?

这就是我认为的幸福,其实实现起来并不难,但可惜的是:即使不难也难得实现。

人过30,再谈到阅读,早已过了功利的阶段,翻书,不再是为了拥有一种谈资,或是填补头脑中的哪项空白,除去工作中的翻阅资料,生活中的阅读已经变成一种纯粹的快乐。也因此便需要一种很好的心情,更需要拥有一段能让自己放松的时间,但痛苦的是:偏偏这两点我难得拥有。

放松的阅读已经成了一种奢侈,对于现代人来说,这该算做一场悲剧。

几年之前,读过一篇散文,是武汉女作家方方写的。由于她工作实在太忙,有很多想听的音乐没时间听,很多想看的书没有时间看,直到有一天,她住了院,谁想到,音乐也听到了,书也看上了,于是,开始喜欢上住院的生活。看完这篇散文,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,医院如果都成了现代人精神的避难所和补养地,那我们平日的生活实在有该反思的地方。

但必须承认,方方的感叹又是我们很多人共有的,在我的身边,就有一个真实的细节。《新闻调查》的王利芬是公认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女强人,忙是她的生活特征,但是有一天,她走进电梯,却突然被电梯里放的音乐深深地打动。这位音乐素养较高的女士,悲哀地发现: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过音乐了。

医院里看书,电梯里听音乐,然后感慨万千,再然后是继续原来的脚步。相信出了院的方方继续忙,而迈出电梯的王利芬还会有许多不听音乐的时光。现代这两个字,已经让我们的脚步不再受自己控制。

走进孤岛我会带上哪一本书?

几年之前,黄集伟先生曾在电台办过一档人物访谈节目,来宾大多是知识界人士,访谈的内容很有趣,黄集伟先生会首先告诉来宾:你将走进一个孤岛,衣食无忧,但只许带一本书和一张唱片,请问你最想带哪一本书和哪一张唱片?然后访谈开始。

我就这个问题为自己做了一个选择:我将带上一本厚厚的《鲁迅全集》,当然不是几十本的那种,我带的这本是像《辞海》那样的合订的缩小了字号的版本,容量奇大而且在美丽孤岛的下午,困了还可以当枕头。详细地通读鲁迅,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愿,虽然断断续续读过许多,但系统地一字不拉却未曾读过,这一直是自己心中的一处痛。

对于中国的知识分子来说,鲁迅是无法逾越的一个名字,虽然不同的时代,鲁迅这个名字被打上不同的颜色,但只有静下心来,走进鲁迅的文字中,你就很快知道,鲁迅是永远属于中国的。

像鲁迅这样“横眉冷对千夫指,俯首甘为孺子牛”的知识分子已经不多,时常我都会感到,在奔波中,脊梁日渐软弱,这个时候,总会想起鲁迅来,因为那是中国知识分子中,拥有最硬脊梁的一个。更何况,鲁迅当年入木三分的民族性分析至今仍未过时,还时有警世恒言的作用。

但可惜的是,生在中国,自称知识分子却一直没有通读过鲁迅,这让我长久不安。好在孤岛就在眼前,我终于有了和鲁迅先生独对的这一个月,我清楚,读鲁迅,这一个月心情不会轻松,但轻松的心情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吗?更何况,孤岛以外的世界,容许我们的心情永远轻松吗?

读鲁迅,就是一次精神上的补钙,孤岛一个月,相信自己的骨头会硬朗许多,这是健康的标志。

书的问题解决了,音乐呢?就带上巴赫的平均律吧!这是被称为钢琴演奏圣经的音乐作品,从头到尾只有一架钢琴,初听起来,旋律也很简单,但听来听去,却越听越复杂,越听越美妙,看来,只有看似简单的东西,才会有真正的内涵,音乐也不例外。

过俗人结婚生孩子的日子

有一段时间,在我的生活环境中,不要孩子是正常的,而要孩子,多少显得有些另类。身边的人们无论是年过40,还是30好几,都是夫妇两个快乐地生活着,谈起孩子,显得有些不屑,然后劝导我:“自己活着就够不容易的,还要个孩子,别逗了!”

我将信将疑,却信奉着“听人劝吃饱饭”的信条,在结婚后的几年一直过着快乐的两人生活,要孩子这个念头被我有意无意地闲置起来。

但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后,我突然发现,这种前卫的日子不太属于我,就如同我吃饭不爱吃龙虾偏爱吃土豆粉条一样,自己本就是俗人一个,好在老婆也是如此,既然俗人一对,就得过俗人结婚生孩子的日子,不管身边的兄弟姐妹如何“无子一身轻”,过着快乐似神仙的现代人生活,我是打算从中撤了,哪怕背上逃兵的罪名。

似乎远方的孩子早就在等候父母在人间对他的召唤,因此当我们夫妻俩要孩子的念头才下不久,他就如约而至来到母亲的腹中。

最初听到这个消息,有些惊喜,有些手足无措,还有些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偷着乐或钻进人群大声呼喊“我要当父亲了”的冲动。

一个新的生命开始真实的介入

和所有的父母一样,喜悦的同时是担心,将来的孩子是不是健康?是不是五官端正?十月的路途中会风调雨顺吗?我们会是个合格的父母吗?这一系列问题在每一个夜晚白天都在我们夫妻脑海中盘旋,于是相互打气,你担心的时候我自信,你自信时我担心,就这样在彼此的鼓励中扶持着向前走。至此我才明白,十月怀胎,不只是孩子慢慢在母体中成长需要的时间,也是年轻的夫妻在成为未来的父母之前进行准备的时间,少了太过突然,长了又过于折磨人。

妻子不再是年轻女子的模样,多少有了些母亲的光辉,而我自己,作为几个月后的父亲,也似乎褪去了一层青涩。

有些事情是难以解释的。我的妻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江南人,却在怀孕几个月后,开始时常要求吃羊肉,喝奶茶,这些过去她很少碰的食品却成了美味。这让我想起自己的家乡,那片草原,和与羊肉、奶茶有关的日子,莫非遗传真是如此的奇妙!

离预产期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候,由于我要参加长江三峡大江截流的现场直播,因此将夫人送回她的家乡待产。分别的日子里,白天忙着直播,晚上惦记着远方的那对母子,竟将白天的忙与累都淡化了。直播顺利结束,回到北京又是日常节目的忙,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,想早些回去等待相逢,照顾母与子,但却脱不开身。

但儿子等不急了,还差将近10天的时候,一个傍晚,我突然接到妻弟的电话,妻子已经进产房,“今晚你就可能当爸爸了。”我一下懵了,赶紧去看飞机时刻表,但时辰已晚,没有了去江苏的飞机,留给我的只有明天一早的航班和惶惶不可终日的等待。

好在岳母是当地优秀的妇产科专家,但我还是没理由的紧张与自责,电话一个接着一个,但那边显然更忙,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自己家中小小的房间里来回乱窜,初冬的天气,汗不停地流下;不是教徒,也开始祈祷,家中四面白墙让我有种喜悦与恐惧交织在一起的感觉,早已没了主张。

午夜过后一个小时,妻弟电话打了过来:“生了,儿子,7斤8两,母子平安,明天赶紧过来吧。”

心终于放下,却在几分钟后又提了起来,兴奋与急切地想和妻子孩子相拥的心情更加强烈,自然一夜无眠。

回忆不起来是怎样登上早晨的飞机,能想起来的画面已经到了医院的门口。走进母婴室,妻子疲惫而幸福地躺着,看见我之后先用眼神引导我注意她身边的孩子。我看见了孩子,我知道,在我的生命之旅中,一个新的生命开始真实地介入,无论对于他还是我们夫妻俩,生命都是全新的开始。

很长的时间里,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,但有了孩子,这一切都不同了,有时抱着孩子走到窗口,都会下意识地往后退几步,像怕开着的窗户有吸引力似的,妻子带着孩子出去玩,在家中自己就会无由地担心起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……这样的恐惧开始增多,也就慢慢懂得为别人去考虑。

对外语文盲这个身份我是不甘心的

有这么一个段子,和外语能力有关。三只小耗子,有一天在耗子妈妈的带领下出去散步,鸟语花香,心情不错,一路欢声笑语,可危险突然来了,前方出现了一只猫,三只小耗子立即惊慌失措,可耗子妈妈镇定自若,对小耗子说:“别怕,看我的。”说完,耗子妈妈就大声叫道:“汪汪汪”。猫听到狗叫,转身跑远了,耗子妈妈得意地对小耗子说:“怎么样?掌握一门外语很重要吧!”

段子讲完,听者哈哈大笑。可笑过之后有些悲哀,这类段子一般是外语不怎么样的人最乐意讲,这就有点阿Q的意思,透着有一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。其实外语真的很重要。

出国多少次,本是研究同行的好机会,但打开电视,除了研究一下布景和猜猜主持人的年纪,说的什么,就一头雾水!采访中,老外就在身边,本想交流一下,但除了翻翻白眼,又能说些什么呢?于是,就只能凭借道听途说,来了解西方的同行在怎么做着电视。

对外语文盲这个身份我是不甘心的,不能掌握外语,就不能真正了解世界,无论个人与国家都是如此,也许当我完成这部书稿,就会赶紧去找个外语班报名,30多岁开始学艺还不算太晚,我真不想这只腿迈进新世纪,而另一只却一直停在过去,被封闭自然会被淘汰,谁也不想中途掉队,真希望有一天碰到你,我们会用外语叽哩咕噜半天后,像耗子妈妈那样得意地说:“怎么样?掌握一门外语还是挺重要的吧!”

学会合作是电视人面对的第一课题

合作不只是我的弱项也是我们的弱项。我过去做过报纸广播,但电视的特殊性大不一样,最重要的是它需要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合作。

做报纸记者的时候,拿个本顶多加个录音机就走了,采访完毕,自己苦思冥想,文章写出后,很快乐,很有自我成就感,广播也如此,一晚上的节目,推个装满音乐CD的小车就进了直播间,主持完了,想着刚才那种电波中的交流当然也自得其乐。

但做电视,想自得其乐,难一些,没有摄像、录音、主持和编导,这活儿就不能干,即使最节俭,也得摄像和记者两个人,合作还是跑不掉。合作好了,节目就会加分,但如果摄像那儿减了10分,编导和主持也各自减分,最后的节目能不能及格都是个问题。

可是合作又不是简单理解为处好人际关系,而是如何在合作之中,既有良好关系又能激发各自潜能,尤其后者几乎是我们所有人的弱项。

曾经采访过在美国的一位华裔科学家,他曾在几千名科学家共同承担的登火星计划中担当重任,我问过他一个问题:新的世纪中,人才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?他回答:合作精神。听到这个回答,我沉默良久,又是一个关于新世纪的命题,但我相信他说的是对的。

中国并不是一个拥有合作精神传统的国度,比如在音乐领域,我们习惯一把二胡或一架古琴诉说情怀,而西方音乐家却善于把不同的乐器组合在一起,用合作带来的和谐的音乐来感动我们。当然谈到合作,我们还有一个特点,那就是可以共患难,却不能共享乐,多少人患难时是至亲良朋,而境遇转好,勾心斗角就来了,这样的例子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举上一大把。

因此当有人问我:新世纪该成为一名什么样的人才时,我往往回答:“无论从事什么职业,都力争使自己成为一支11人足球队伍中不可替代的一员。”

我还要继续学习合作,我们很多人也要学会如何合作,甚至可以上升一点高度:新世纪里,中国是否能够真正强大,首先取决于我们是否学会合作。

为了明天,请同意我的观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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